随着声音逐渐清晰,他的视线也清晰起来。
这是一个破落小山村。破败的茅草屋,灰蒙蒙的天空,还有远处一些面无表情的村民。
那些人的神情麻木,双眼无神,眼神却空洞得可怕。
更让人惊讶的是,这些村民好些不是缺胳膊断腿,就是少了眼睛或者耳朵,总之就是身体残缺不全。
“阿榆!回家了!“
远处传来沙哑的呼唤。
捧着雕塑的小手一抖,叶北感觉自己被匆匆塞进一个温暖的怀里。
“来了阿爹!”
视线天旋地转间,叶北最后看到的,是村口一块歪斜的木牌——北凉州小俞村。
“殿下?殿下!”
急促的呼唤将叶北从梦中惊醒。她猛地坐起,额上冷汗涔涔。
“怎么了?”她喘着气问道。
青梧端着药碗,担忧地看着她,“您一直在说梦话,属下担心…”
叶北摆摆手,接过药碗一饮而尽。苦涩的药汁让她彻底清醒过来。
“之前落霞村救下的那对父子,现在何处?”她突然问道。
守在门外的赵岩闻声进来:“回殿下,属下问过了,那对父子好几日前就离开了,说是要回北凉州老家。“
“北凉州…”叶北喃喃重复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,“小俞村,可听说过?”
赵岩思索片刻,“似乎在北凉州最偏远的山区,属下之前增援的时候,去过北凉州,行军途中就曾在那个村子里借住过。”
还真有这个地方,而且就在北凉州。
那个梦……
或许不是梦。
她走到窗前,望着北方阴沉的天色。
梦中那些行尸走肉般的村民,还有阿榆颤抖的祈祷声,都让她无法置之不理。
更何况…那尊雕塑。
叶北摸了摸心口,那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信仰之力——来自那个孩子的虔诚祈祷。
北凉州,小俞村。
暮色沉沉,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破败的茅草屋上。
阿榆缩着脖子,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的东西,急匆匆地往家跑。
“阿榆!”同村的李叔站在自家门口,朝他喊了一声,“怀里揣的什么宝贝?跑这么快?”
阿榆停下脚步,眼睛亮晶晶的,“是神明,一个救过我和阿爹的神明。
李叔一愣,随即苦笑,“傻孩子,神明早就放弃我们了。”
整个北凉州,哪里还有神明存在。
“才没有!”阿榆固执地摇头,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布包掀开一角,露出一个雕像,“我跟神明说好了的,她会保护我的!”
李叔低头一看,眉头皱得更紧。
雕塑雕刻的倒是别致,只是看面相,既不像北国供奉的玄司妖神,也不像南境的白殷神君,甚至连常见的一些野神也不像。
“阿榆啊…”李叔欲言又止,心里一阵酸涩。
这孩子才七岁。
可今晚…按照“那位”的规矩,怕是要轮到阿榆家了。
“李叔,你也拜一拜吧,拜了神明就会保佑你。”阿榆热切地把雕塑往前递了递,
李叔看着阿榆天真的眼神,喉咙发紧。
他想告诉阿榆,这世上哪还有什么神明会庇佑他们这样的蝼蚁?可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“好…好…”李叔勉强笑了笑,粗糙的手掌轻轻摸了摸阿榆的头,“快回家吧,天黑了。”
阿榆点点头,重新裹好神像,一溜烟跑远了。
李叔望着他的背影,长长叹了口气。
……
阿榆回到家,小心翼翼地把神像摆在桌上,又恭恭敬敬的上了香——
家里的香都是之前存的,没用完。
“神明大人……”他跪在桌前,双手合十,小声念叨,“求求您,今晚一定要保护我和阿爹……”
烛火摇曳,映照着雕塑像的脸,莫名透出一丝诡异的柔和。
阿榆拜完,又摸了摸神像的脑袋,像是安抚似的:“您别怕,我会一直供奉您的。”
阿榆的爹——俞大,蹲在灶台边,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把生锈的柴刀。
灶膛里的火早就熄了,只剩下一堆冷灰。
他盯着那堆灰,眼睛熬得通红,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。
“当家的……”阿榆的娘缩在炕角,怀里紧紧搂着熟睡的小女儿,声音发抖,“要不……要不咱们把小妹……”
“闭嘴!”俞大猛地低吼,额头青筋暴起。
他当然知道妻子想说什么——
按照“那位”的规矩,如果主动献上一个孩子,剩下的家人就能平安活度过这个月。
可那是他的骨肉!
俞大咬紧牙关,指节捏得发白。
他想起前几日村东头的张家,为了保全家里的男丁,把刚满五岁的闺女绑了送到村口古庙。
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,到现在还在他脑子里回荡。
可第二天,张家夫妇还是死了,尸体干瘪得像被吸干了血。
“没用的…”俞大嗓音沙哑,“‘那位’从来说话不算话。”
妻子终于忍不住,无声地啜泣起来。
俞大站起身,走到窗边,透过破旧的窗纸缝隙往外看。
夜色浓得像墨,远处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,像是无数只脚在雪地上爬行。
他的阿榆还在隔壁屋,根本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。
那孩子今早还兴冲冲地跑回来,说神明能保佑全家。
傻孩子…这世上哪还有神明会管他们这些蝼蚁的死活?
俞大深吸一口气,拎着柴刀悄悄推开阿榆的房门。
烛光下,阿榆正跪在一个粗糙的木雕前念念有词,小脸上满是虔诚。
听到动静,他惊喜地回头:“爹!你也来拜神明吗?”
俞大喉咙发紧。
他多想带着家人逃离这里——可整个村子都在“那位的神通之下,能跑到哪去?
“阿榆……”他蹲下身,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儿子的头,“今晚跟爹睡阿娘还有妹妹睡,好不好?”
阿榆眨眨眼:“为什么呀?我都七岁了……”
“听话。”俞大声音发抖,突然一把抱住儿子单薄的身子,“今晚……爹给你讲你爷爷打狼的故事。”
阿榆感觉到爹的手臂在剧烈颤抖,终于察觉出不对劲,“爹,你怎么了?”
小家伙眉头紧皱,“难道是伤口还没有恢复?”
俞大没回答,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他,心里发狠地想——
今晚就算拼了这条命,也不能让自己家人受伤。